Nobody's Home.

　　也許是我太苛求吧，我不知道。
　　這樣說到底對，還是不對？很可能對也不對。

　　國二時，學校已經為了兩年後的學測開始安排模擬考，並且為了讓我們更熟悉答題方式，一律規定以「答卷筆」書寫。
　　答卷筆跟一般的2B鉛筆其實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，我知道。但當時的我，以及我們，並不知道。
　　模擬考當天，一個平時跟我沒什麼特殊往來，除了下課笑鬧以外沒有其餘互動的同學焦頭爛額地奔走了許多班級，想借答卷筆。
　　她說她不是忘記買，只是早上才發現，便利商店裡的答卷筆早被買光了。想必有許多學生跟她打著一樣的想法：反正上學路上會經過，到時候再買就可以了。沒人想過可以會不會變成不可以。
　　她是一個成績非常優秀的好學生，每次段考紅榜上總少不了她的大名，我也清楚……或者該說，全班都很清楚，她很重視成績。
　　「因為我爸媽要求很嚴格。」坐在我面前，她垂頭喪氣地說，「要是我因為沒有答卷筆而掉出紅榜，他們一定會打死我。」
　　明明不是至交好友，明明我有時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，明明、明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，甚至連朋友也未必勾得上邊，可我還是心軟了。
　　「我的先借妳吧。」從筆袋裡拿出我準備的唯一一枝答卷筆，說，「要考好喔。」然後低下頭為我前途無亮的成績默哀。
　　她歡天喜地的道了謝，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問，「那妳自己怎麼辦？」
　　我笑笑，盡量裝得灑脫，「我用自動筆就可以了啊，反正都一樣是筆，應該沒關係吧。」
　　「可是班導說一定要答卷筆才行耶。」她望著手裡的筆很掙扎。
　　「吼唷，沒關係啦，妳就拿去用啊，頂多考完試請我喝杯珍奶。」
　　她高高興興地走了，並且拿下全年級最高分。
　　少了那枝答卷筆，我仍然用自動筆作答得仔細，紅榜上難得的也有我的大名。
　　拿到成績單時，我愕然地跑去問老師，才曉得原來只要是2B，不是答卷筆也可行。
　　她說，那大概是好人有好報吧，然後請我喝了杯珍奶，大杯的。
　　那天我連走路都像在跳舞。

　　一年過去得很快，學測來臨，考試當天甚至有同學緊張到胃痛。
　　將考作文時，我習慣性檢查了一次筆袋，翻了又翻，發現什麼都齊了，就是忘記帶黑色原子筆。學測規定，作文作答時，一定要用黑色原子筆。
　　這是大考啊！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得空白，過了幾秒才驚慌地跳起，到處借筆。可不曉得是我好運用盡，還是老天爺故意要讓我明白某些道理，沒人帶兩枝原子筆。
　　當時距離進場時間只剩下三分鐘，跑出偌大的校園、找到商店，然後再買筆回來，根本來不及。
　　作文在分數內所佔的比重不重，但若是交白卷，或者好膽用鉛筆作答而導致零分，少少的幾分也夠將我推離第一志願很遠很遠。
　　學測不是模擬考，我不敢冒險，所以我很害怕，非常害怕。
　　剛從廁所回來的，國二時曾向我借過答卷筆的同學走了過來，拍拍我的肩膀，問發生了什麼。
　　「我忘記帶黑色原子筆了！」我壓抑著聲音尖叫，手指都有點發抖。
　　努力了三年，難道就要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疏失而灰飛湮滅？
　　她愣了下，「沒人有帶兩枝嗎？」
　　「沒有。」我快哭了。連老師都開始替我奔走。
　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，走到一旁的位置上翻了很久的筆袋，直到鈴聲響起，「我只帶一枝。」
　　施恩不望報，我知道。但我還是略帶希冀地望著她。
　　「不要慌，反正才六分。」走過我身邊時，她拍拍我的肩，眼神沒有相交。
　　然後快步走過。腳步非常匆忙。我猜她正在被一頭名為良知的野獸追趕。
　　當然也可能，很可能她只是因為該進場了，所以加快腳步，如此而已。
　　一下子，所有人都走了，只留下我一個人愣愣地發呆，有些茫然。
　　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。
　　也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不是，不是一個施恩不望報的善人。
　　不是她的錯，不是她的錯，不是她的錯……
　　我不斷對自己重複，一次次地，最後在考場裡哭了出來。
　　監考官問我哭什麼，我只能用力搖頭，然後哭得更大聲。因為我連自己哭什麼，都不明白。

　　後來我沒再跟那位同學有交集。不只是因為畢業。不只。
　　我明白學測跟模擬考的差別，明白天與地的距離絕對不只一枝筆，也明白她所背負的壓力。
　　但很奇怪的，這件事始終讓我耿耿於懷。像腦海裡的一根刺，每當想起，就痛痛麻麻的難受。
　　每次每次，我都告訴自己，別對人性太過苛求。
　　但我真的，真的曾經以為，以為好心，會有好報。
　　以為劉備只是三顧茅廬，就能換來孔明一生盡忠，而我以一次模擬考成績和父母的責打為賭注，應當也能換來一次，不必多過，只要對等的回報。
　　即使那次，監考官看我可憐，破例借了黑筆給我，也沒能遮上我的眼睛。
　　我的眼睛，透過一枝筆，似乎隱約地，看見一點深淵。

　　希望、希望是我苛求。

　　也許是我太苛求吧，我不知道。
　　這樣說到底對，還是不對？很可能對也不對。

　　國二時，學校已經為了兩年後的學測開始安排模擬考，並且為了讓我們更熟悉答題方式，一律規定以「答卷筆」書寫。
　　答卷筆跟一般的2B鉛筆其實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，我知道。但當時的我，以及我們，並不知道。
　　模擬考當天，一個平時跟我沒什麼特殊往來，除了下課笑鬧以外沒有其餘互動的同學焦頭爛額地奔走了許多班級，想借答卷筆。
　　她說她不是忘記買，只是早上才發現，便利商店裡的答卷筆早被買光了。想必有許多學生跟她打著一樣的想法：反正上學路上會經過，到時候再買就可以了。沒人想過可以會不會變成不可以。
　　她是一個成績非常優秀的好學生，每次段考紅榜上總少不了她的大名，我也清楚……或者該說，全班都很清楚，她很重視成績。
　　「因為我爸媽要求很嚴格。」坐在我面前，她垂頭喪氣地說，「要是我因為沒有答卷筆而掉出紅榜，他們一定會打死我。」
　　明明不是至交好友，明明我有時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，明明、明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，甚至連朋友也未必勾得上邊，可我還是心軟了。
　　「我的先借妳吧。」從筆袋裡拿出我準備的唯一一枝答卷筆，說，「要考好喔。」然後低下頭為我前途無亮的成績默哀。
　　她歡天喜地的道了謝，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問，「那妳自己怎麼辦？」
　　我笑笑，盡量裝得灑脫，「我用自動筆就可以了啊，反正都一樣是筆，應該沒關係吧。」
　　「可是班導說一定要答卷筆才行耶。」她望著手裡的筆很掙扎。
　　「吼唷，沒關係啦，妳就拿去用啊，頂多考完試請我喝杯珍奶。」
　　她高高興興地走了，並且拿下全年級最高分。
　　少了那枝答卷筆，我仍然用自動筆作答得仔細，紅榜上難得的也有我的大名。
　　拿到成績單時，我愕然地跑去問老師，才曉得原來只要是2B，不是答卷筆也可行。
　　她說，那大概是好人有好報吧，然後請我喝了杯珍奶，大杯的。
　　那天我連走路都像在跳舞。

　　一年過去得很快，學測來臨，考試當天甚至有同學緊張到胃痛。
　　將考作文時，我習慣性檢查了一次筆袋，翻了又翻，發現什麼都齊了，就是忘記帶黑色原子筆。學測規定，作文作答時，一定要用黑色原子筆。
　　這是大考啊！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得空白，過了幾秒才驚慌地跳起，到處借筆。可不曉得是我好運用盡，還是老天爺故意要讓我明白某些道理，沒人帶兩枝原子筆。
　　當時距離進場時間只剩下三分鐘，跑出偌大的校園、找到商店，然後再買筆回來，根本來不及。
　　作文在分數內所佔的比重不重，但若是交白卷，或者好膽用鉛筆作答而導致零分，少少的幾分也夠將我推離第一志願很遠很遠。
　　學測不是模擬考，我不敢冒險，所以我很害怕，非常害怕。
　　剛從廁所回來的，國二時曾向我借過答卷筆的同學走了過來，拍拍我的肩膀，問發生了什麼。
　　「我忘記帶黑色原子筆了！」我壓抑著聲音尖叫，手指都有點發抖。
　　努力了三年，難道就要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疏失而灰飛湮滅？
　　她愣了下，「沒人有帶兩枝嗎？」
　　「沒有。」我快哭了。連老師都開始替我奔走。
　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，走到一旁的位置上翻了很久的筆袋，直到鈴聲響起，「我只帶一枝。」
　　施恩不望報，我知道。但我還是略帶希冀地望著她。
　　「不要慌，反正才六分。」走過我身邊時，她拍拍我的肩，眼神沒有相交。
　　然後快步走過。腳步非常匆忙。我猜她正在被一頭名為良知的野獸追趕。
　　當然也可能，很可能她只是因為該進場了，所以加快腳步，如此而已。
　　一下子，所有人都走了，只留下我一個人愣愣地發呆，有些茫然。
　　第一次發現原來世界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。
　　也發現原來自己真的不是，不是一個施恩不望報的善人。
　　不是她的錯，不是她的錯，不是她的錯……
　　我不斷對自己重複，一次次地，最後在考場裡哭了出來。
　　監考官問我哭什麼，我只能用力搖頭，然後哭得更大聲。因為我連自己哭什麼，都不明白。

　　後來我沒再跟那位同學有交集。不只是因為畢業。不只。
　　我明白學測跟模擬考的差別，明白天與地的距離絕對不只一枝筆，也明白她所背負的壓力。
　　但很奇怪的，這件事始終讓我耿耿於懷。像腦海裡的一根刺，每當想起，就痛痛麻麻的難受。
　　每次每次，我都告訴自己，別對人性太過苛求。
　　但我真的，真的曾經以為，以為好心，會有好報。
　　以為劉備只是三顧茅廬，就能換來孔明一生盡忠，而我以一次模擬考成績和父母的責打為賭注，應當也能換來一次，不必多過，只要對等的回報。
　　即使那次，監考官看我可憐，破例借了黑筆給我，也沒能遮上我的眼睛。
　　我的眼睛，透過一枝筆，似乎隱約地，看見一點深淵。

　　希望、希望是我苛求。